TAG: Monodrama、Old wounds、Insensible love
前置1、2
暮色籠罩著樊德雷,打翻與麥穗顏色相近的顏料,染的石板地一片金黃,起伏不定,像蜿蜒的河流經市街。行人的倒影是泅泳的魚,隨著答答的步伐聲浮水、沉潛,朝家的方向去。今天是入冬氣溫驟降之後最溫暖的一天,雖然是需要工作的日子,市街上人潮仍有些擁擠,人們紛紛放慢腳步,徐徐伸展鎮日包裹在厚重衣物下的僵映筋骨。笑語聲滋潤微寒的空氣,稀釋刮人的北風。
佛萊明略低著頭,安靜地往前走,稍快的步伐似冷風劃開水面,與周遭歡快的氣氛格格不入,不少與他擦肩而過的人都忍不住好奇的回過頭,竊竊私語,猜測制服男子身上的陰鬱氛圍是否與近期動盪不安的兩國關係有所關連。
但他只是走著,對外界的反應全無所覺,機械式地挪動腳步,直到天光盡褪,手指觸摸到冰冷的門把,才曉得已回到家中。
暮色籠罩著樊德雷,打翻與麥穗顏色相近的顏料,染的石板地一片金黃,起伏不定,像蜿蜒的河流經市街。行人的倒影是泅泳的魚,隨著答答的步伐聲浮水、沉潛,朝家的方向去。今天是入冬氣溫驟降之後最溫暖的一天,雖然是需要工作的日子,市街上人潮仍有些擁擠,人們紛紛放慢腳步,徐徐伸展鎮日包裹在厚重衣物下的僵映筋骨。笑語聲滋潤微寒的空氣,稀釋刮人的北風。
佛萊明略低著頭,安靜地往前走,稍快的步伐似冷風劃開水面,與周遭歡快的氣氛格格不入,不少與他擦肩而過的人都忍不住好奇的回過頭,竊竊私語,猜測制服男子身上的陰鬱氛圍是否與近期動盪不安的兩國關係有所關連。
但他只是走著,對外界的反應全無所覺,機械式地挪動腳步,直到天光盡褪,手指觸摸到冰冷的門把,才曉得已回到家中。
大門伊呀開啟,同一時間,久未受關注的腸胃也幽幽發出抗議。多久不曾餓到胃痛了?佛萊明搓揉著自早晨後幾乎未再進食的胃,陷入沉思。飢餓的感覺他並不陌生,過去那段旅行的歲月,常常數日不見一戶人家。荒山野嶺食物有限,為求行囊輕便,攜帶的食物不多,泰半時間都在飢餓中度過。回到樊德雷後就鮮少有如此體驗,但這與他的所在地無關。即便飯館就在隔壁,沒感到飢餓他依然不會想到吃飯,他喜歡美食,但食物僅僅是維繫身體運作必須的燃料而已,需要的時候適量攝取即可,平時幾乎不會想起──
『雷叔,中午要吃什麼呢?』少年有精神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佛萊明回頭望向漆黑的客廳,幾不可見的揚起嘴角。『小森想吃什麼呢?』大多時候他總是這樣回答,笑看著少年蹦蹦跳跳的細數喜歡的食物,約好碰面的時間。本來覺得自己在照顧著少年,但只剩一個人的時候連吃飯都成問題,看來自己在某方面也是被照顧著的呀……
苦笑著揮去對自己的嘲弄,佛萊明走進廚房,準備簡單動手弄點食物。伸向冰箱的手習慣性先往冷凍庫去,確認冰淇淋的存量。昏倒事件後,佛萊明對小森的吃冰的頻率稍微留了個心眼,但原則上只要沒影響正餐他都不會多加干涉,畢竟享受喜歡的事物是最重要的事。
小森愛吃冰,和他喜歡酒其實很類似,隨心情選擇口味,在忙碌的生活中也能紓解幾分壓力。找不到想喝的酒,心裡免不了落寞,吃冰大概也是一樣吧?他不知不覺養成清點的習慣,將各種口味準備好,希望小森隨時能找到想要的味道。
至於小森,挖起冰淇淋時,那種純然的喜悅,總是讓他覺得溫暖──
因回憶激起的笑容在打開冰箱後瞬間凝固,冷凍庫內除微弱的光線外什麼都沒有,如新購置的一般空蕩,他茫然地打開冰箱下層,看著放在熟悉位置的幾樣青菜,才理解該有的東西消失了的事實。
小森……帶走了嗎?
壓抑著心中的不安走向浴室,點亮燈,難以置信的撫過自己盥洗用具旁空蕩的位置,牙刷、漱口杯、毛巾……都只剩下一件,他幾乎是半跑著去察看門邊的鞋櫃,顧不得關上又直奔臥室,上氣不接下氣的打開半空的衣櫃,一件件翻過仍無法停止動作,一次又一次在屋內來回往復,廚房、客廳、臥室、玄關⋯⋯ 最後無力的倚靠在書房一隅,氣息紊亂。
與小森相關的物事一樣也沒留下,空蕩蕩的屋裡只有他,其餘的好像從未存在。不,不是這樣。佛萊明咬緊牙根,在心中駁斥自己。存在與否不是以外在物品衡量,就算肉體灰飛煙滅,『存在』的重量始終未曾減輕,反倒比具形體時更強烈,足以摧毀一切。這點他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他蹲下身,雙手抱膝,品味胸中難以言說的苦澀。想到小森,湧上的痛楚幾乎無法嚥下。空氣中依稀傳來新雪混雜著乾燥枯枝,了無生氣的單薄氣味,他憶起土地堅硬冰涼的觸感,緊閉的門扉沈默疏離,比雪片更刺骨的話語在肩頭棲息,還有一間由鮮血與哀嘆妝點的病室,以及足以將他撕裂的號泣⋯⋯他曾經覺得,那之後,他再也不會感覺疼痛,但此刻由泛白指節爬上肩膀的抖顫,在在提醒他的錯誤。
但他不明白為何如此難受。
幾天任務跋涉中,佛萊明不下數次想起當天的情形。小森的告白固然意外,但最讓他驚愕的還是自己的反應。比起排斥或拒絕那樣單純、富決斷力的情緒,他心中混亂更多,腦中想法一個換過一個,如輪旋曲永無休止,他只能隨之起舞,舉目模糊。
一閉上眼,小森臨去前的表情便躍然眼前,每個凝眸如烙鐵在他心口扭擰。有幾個混亂無眠的晚上,覺得自己即將溺斃在鋪天蓋地而來的蟲鳴中的時候,他對記憶中笑顏的思念化做一個個偏執的念頭加入應和,讓他頭痛欲裂;他甚至還曾想過,若能再見到小森笑,即便答應也無妨。
但如此無非是手握一柄兩端鋒利的劍迎向對方。要是真落得以自私模擬愛,不如從此別再見面。
對於小森,佛萊明從一開始就沒太把他當孩子看,和小森訓練有素,近乎與大人無異的禮儀行止無關,純然是以類似「階級」的特殊角度衡量另一個生命總是讓他不自在,以靈魂角度衡量,十數年生命不過一瞬,不足以此建構對待他人的準則。而櫻井委託他照顧小森,他也僅將重點放在安全與健康上,然後就只是相處著而已,日復一日,到今天只要想著今後再也見不著就覺得痛苦的境地。
他能確定的事有很多。小森愉快,他同樣心情輕鬆。小森的笑容往往也能牽動他的。小森的擁抱總是讓他覺得溫暖。他希望小森開心。
然而他還是不解為何自己的心態如此進退維谷,獨木橋下方沒有急流或鱷魚,他卻站在橋中央,盯著艱難的吐出溪水的河床發楞。
重重嘆氣。佛萊明從書架底部抽起一本書,什麼都好,想把看到的文字大聲唸出口,就像唸咒,希望藉由毫不相關的字眼多少吹散一些心中的不安。
書架上書很多,層層疊疊,每個夾層都擠到不能再擠,他隨手製造的空間讓平衡崩潰。剛開始只是一兩本,隨後像回復正常供水狀態的龍頭裡洶洶湧出的水一樣越掉越多,最後落地的書足足有半面牆之多,倉促下只來得及接住朝自己身上招呼的那幾本。
將書擱到桌上,佛萊明無奈地動手撿拾遍地狼藉,埋怨自己莽撞的同時也慶幸有事能做,他反覆在書桌與地板間來回,不經意手上多了個不是書的物體──
那是一個鸚鵡螺貝殼,幾個月前小森帶來的。他想不起當初小森針對這個貝殼說了什麼,只記得貝殼溫暖的淡橘色調與少年的笑容極為相襯。他帶著複雜的情緒撫摸這個空間內唯一能連結到少年的物體,手指順著不斷收束的螺紋在貝殼中心停住。人們說貝殼善於記憶,不會忘記家的方向。搖晃貝殼,就能聽見海洋的聲音。既然如此,這貝殼能帶他回到那溫暖的瞬間嗎?
搖搖頭,笑著自己的天真,他晃了晃貝殼──
『佛萊明……』
縱然有些沙啞,他依然認得那聲音,是小森。只能在心中回憶的聲音突然真真切切出現在耳邊,驚詫感似泥鰍帶著涼意竄過手間,鸚鵡螺脫離他的掌握,跌落地面。像是被碰撞聲驚擾一般,少年住了嘴,杳然無聲。
「小森!」他幾乎是撲向那貝殼,顫抖著將其再度搖晃,不管多麼努力,沉寂室內只有不停歇的沙沙聲一次次拍打他顫抖的心房,每一次都將肺中空氣多擠出一點點,最後他只能勉強用手撐持著自己,斷斷續續的喘氣。
「說話啊……小森……」
他失去小森了。不管他們到底是朋友親人或戀人,在這一刻他都覺得失去了。他明白小森下定決心就不會反悔,但他真的好想再聽聽他的聲音,想好好訴說心中的在意,想要,跟小森在一起。雖然他仍然不確定現在的心情算不算愛情,但他很清楚這不是能隨意忽略的情感。
起身的同時,清晨的第一束光線穿透窗簾,彷彿知道鸚鵡螺就在那裏似的,淡金色的光線由中心起始,將貝殼點亮。佛萊明拾起貝殼,放到書堆上方,此時沙礫的悶響聽起來竟無比溫柔,就像那個將貝殼交給他的少年。
不自覺的將拳頭收攏。值得後悔的事他已擁有太多,如果能夠,他不想在不久的將來添上一筆。他快步走向門外,無視早晨清冷的空氣拔腿奔馳在無人的街上。
『雷叔,中午要吃什麼呢?』少年有精神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佛萊明回頭望向漆黑的客廳,幾不可見的揚起嘴角。『小森想吃什麼呢?』大多時候他總是這樣回答,笑看著少年蹦蹦跳跳的細數喜歡的食物,約好碰面的時間。本來覺得自己在照顧著少年,但只剩一個人的時候連吃飯都成問題,看來自己在某方面也是被照顧著的呀……
苦笑著揮去對自己的嘲弄,佛萊明走進廚房,準備簡單動手弄點食物。伸向冰箱的手習慣性先往冷凍庫去,確認冰淇淋的存量。昏倒事件後,佛萊明對小森的吃冰的頻率稍微留了個心眼,但原則上只要沒影響正餐他都不會多加干涉,畢竟享受喜歡的事物是最重要的事。
小森愛吃冰,和他喜歡酒其實很類似,隨心情選擇口味,在忙碌的生活中也能紓解幾分壓力。找不到想喝的酒,心裡免不了落寞,吃冰大概也是一樣吧?他不知不覺養成清點的習慣,將各種口味準備好,希望小森隨時能找到想要的味道。
至於小森,挖起冰淇淋時,那種純然的喜悅,總是讓他覺得溫暖──
因回憶激起的笑容在打開冰箱後瞬間凝固,冷凍庫內除微弱的光線外什麼都沒有,如新購置的一般空蕩,他茫然地打開冰箱下層,看著放在熟悉位置的幾樣青菜,才理解該有的東西消失了的事實。
小森……帶走了嗎?
壓抑著心中的不安走向浴室,點亮燈,難以置信的撫過自己盥洗用具旁空蕩的位置,牙刷、漱口杯、毛巾……都只剩下一件,他幾乎是半跑著去察看門邊的鞋櫃,顧不得關上又直奔臥室,上氣不接下氣的打開半空的衣櫃,一件件翻過仍無法停止動作,一次又一次在屋內來回往復,廚房、客廳、臥室、玄關⋯⋯ 最後無力的倚靠在書房一隅,氣息紊亂。
與小森相關的物事一樣也沒留下,空蕩蕩的屋裡只有他,其餘的好像從未存在。不,不是這樣。佛萊明咬緊牙根,在心中駁斥自己。存在與否不是以外在物品衡量,就算肉體灰飛煙滅,『存在』的重量始終未曾減輕,反倒比具形體時更強烈,足以摧毀一切。這點他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他蹲下身,雙手抱膝,品味胸中難以言說的苦澀。想到小森,湧上的痛楚幾乎無法嚥下。空氣中依稀傳來新雪混雜著乾燥枯枝,了無生氣的單薄氣味,他憶起土地堅硬冰涼的觸感,緊閉的門扉沈默疏離,比雪片更刺骨的話語在肩頭棲息,還有一間由鮮血與哀嘆妝點的病室,以及足以將他撕裂的號泣⋯⋯他曾經覺得,那之後,他再也不會感覺疼痛,但此刻由泛白指節爬上肩膀的抖顫,在在提醒他的錯誤。
但他不明白為何如此難受。
幾天任務跋涉中,佛萊明不下數次想起當天的情形。小森的告白固然意外,但最讓他驚愕的還是自己的反應。比起排斥或拒絕那樣單純、富決斷力的情緒,他心中混亂更多,腦中想法一個換過一個,如輪旋曲永無休止,他只能隨之起舞,舉目模糊。
一閉上眼,小森臨去前的表情便躍然眼前,每個凝眸如烙鐵在他心口扭擰。有幾個混亂無眠的晚上,覺得自己即將溺斃在鋪天蓋地而來的蟲鳴中的時候,他對記憶中笑顏的思念化做一個個偏執的念頭加入應和,讓他頭痛欲裂;他甚至還曾想過,若能再見到小森笑,即便答應也無妨。
但如此無非是手握一柄兩端鋒利的劍迎向對方。要是真落得以自私模擬愛,不如從此別再見面。
對於小森,佛萊明從一開始就沒太把他當孩子看,和小森訓練有素,近乎與大人無異的禮儀行止無關,純然是以類似「階級」的特殊角度衡量另一個生命總是讓他不自在,以靈魂角度衡量,十數年生命不過一瞬,不足以此建構對待他人的準則。而櫻井委託他照顧小森,他也僅將重點放在安全與健康上,然後就只是相處著而已,日復一日,到今天只要想著今後再也見不著就覺得痛苦的境地。
他能確定的事有很多。小森愉快,他同樣心情輕鬆。小森的笑容往往也能牽動他的。小森的擁抱總是讓他覺得溫暖。他希望小森開心。
然而他還是不解為何自己的心態如此進退維谷,獨木橋下方沒有急流或鱷魚,他卻站在橋中央,盯著艱難的吐出溪水的河床發楞。
重重嘆氣。佛萊明從書架底部抽起一本書,什麼都好,想把看到的文字大聲唸出口,就像唸咒,希望藉由毫不相關的字眼多少吹散一些心中的不安。
書架上書很多,層層疊疊,每個夾層都擠到不能再擠,他隨手製造的空間讓平衡崩潰。剛開始只是一兩本,隨後像回復正常供水狀態的龍頭裡洶洶湧出的水一樣越掉越多,最後落地的書足足有半面牆之多,倉促下只來得及接住朝自己身上招呼的那幾本。
將書擱到桌上,佛萊明無奈地動手撿拾遍地狼藉,埋怨自己莽撞的同時也慶幸有事能做,他反覆在書桌與地板間來回,不經意手上多了個不是書的物體──
那是一個鸚鵡螺貝殼,幾個月前小森帶來的。他想不起當初小森針對這個貝殼說了什麼,只記得貝殼溫暖的淡橘色調與少年的笑容極為相襯。他帶著複雜的情緒撫摸這個空間內唯一能連結到少年的物體,手指順著不斷收束的螺紋在貝殼中心停住。人們說貝殼善於記憶,不會忘記家的方向。搖晃貝殼,就能聽見海洋的聲音。既然如此,這貝殼能帶他回到那溫暖的瞬間嗎?
搖搖頭,笑著自己的天真,他晃了晃貝殼──
『佛萊明……』
縱然有些沙啞,他依然認得那聲音,是小森。只能在心中回憶的聲音突然真真切切出現在耳邊,驚詫感似泥鰍帶著涼意竄過手間,鸚鵡螺脫離他的掌握,跌落地面。像是被碰撞聲驚擾一般,少年住了嘴,杳然無聲。
「小森!」他幾乎是撲向那貝殼,顫抖著將其再度搖晃,不管多麼努力,沉寂室內只有不停歇的沙沙聲一次次拍打他顫抖的心房,每一次都將肺中空氣多擠出一點點,最後他只能勉強用手撐持著自己,斷斷續續的喘氣。
「說話啊……小森……」
他失去小森了。不管他們到底是朋友親人或戀人,在這一刻他都覺得失去了。他明白小森下定決心就不會反悔,但他真的好想再聽聽他的聲音,想好好訴說心中的在意,想要,跟小森在一起。雖然他仍然不確定現在的心情算不算愛情,但他很清楚這不是能隨意忽略的情感。
起身的同時,清晨的第一束光線穿透窗簾,彷彿知道鸚鵡螺就在那裏似的,淡金色的光線由中心起始,將貝殼點亮。佛萊明拾起貝殼,放到書堆上方,此時沙礫的悶響聽起來竟無比溫柔,就像那個將貝殼交給他的少年。
不自覺的將拳頭收攏。值得後悔的事他已擁有太多,如果能夠,他不想在不久的將來添上一筆。他快步走向門外,無視早晨清冷的空氣拔腿奔馳在無人的街上。